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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江文化 微刊总·2018年第232期
作者简介
汤建波，男，籍贯湖南南县，生于一九六三年四月，现居在美丽的新农村。热爱文学，特别注重乡土题材的写作。曾有作品在湖南日报、深圳特区报、南方都市报、南方文学等刊物上发表。尤其微刊作品，很受大众欢迎，现是中华精短文学学会会员，发有作品专版。
外婆
文/汤建波
外婆活到九十六岁，安然离开了我们，算算，至今已四十三年了。那时我小学还未毕业，但正是记事的时候。回忆和外婆在一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外婆是从光绪年间走过来的风霜老人，一生经历了四个朝代。从妈妈的嘴里，我知道外婆生育了六个子女，妈妈和下面的两个姨姨，是外婆下堂后生的。旧社会，人的思想封建落后，有下堂不认母之说，所以妈妈跟上面的一个舅舅还有两个姨妈基本上没有亲戚来往，外婆的后半生，差不多都是在我家渡过的。
妈妈告诉我，外婆一生勤劳刻苦，与人为善，虽然命运坎坷，但身体一直都还硬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兴人民公社，大搞集体生产，父母每天都要出集体工，屋里的家务几乎是外婆一手操劳，那时外婆就已经八十多岁了。我的上面还有四个姐姐，那时候不搞计划生育，生人生得很晚，听妈妈讲，生我的那天刚好凌晨两点，找不到接生婆，外婆硬是凭着过来人的经验，把我接到了人世，当时，我半天没出声，外婆急了，提起我的小腿，拍拍对着屁股就是两巴掌，我立即哇哇大哭，外婆松了口长气，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从此又多了照看我的责任。
从我记事起，好多个晚上，我都赖在外婆床上睡觉，尤其是被父母训哭了的那个夜里，外婆便会把我悄悄地拉进她的房间，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零食，逗我开心，哄着我睡觉。外婆的房间不大，一张床，一条踏脚板，两把矮木凳子，还放了一个能装几件衣服的旧木箱。外婆的床上干净软和，棉被是翻新了的，床垫下面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是外婆趁太阳晒了又晒，翻了又翻，再铺上床去的，睡下来还能闻到田间稻草的香味。外婆有个好习惯，睡前总要打盆热水洗洗手脸，但最费劲的还是洗脚。我看着外婆脱下布鞋，撩起裤脚，神色凝重，很是认真的解开一层又一层缠在脚上的白色布条，等到布条堆满了小木凳，外婆终于把脚伸进了有水的木盆，此时，我突然发现外婆的脚和别人的脚完全不同。样子尖尖的，脚后跟和脚趾头几乎连在一起，没看到脚板，倒是看到中间有条很深的缝隙，一双脚泡在水里，就像我们小孩捏紧了的两只拳头。我好生奇怪，却不敢问，外婆知道我的心思，睡觉的时候，在枕边轻轻的讲起了她早年的一些小故事。
其实，外婆也算得上大户人家的子女，但那时候社会腐朽没落，女人没有地位，到处都受歧视，凡是有点名气的人家，只要家中有女人，那一律逃脱不了裹脚的命运。笑不露齿，话不高声，足不出户便是旧时代女子的妇道和美德。外婆两岁时就开始裹脚，有时布条勒紧了，锥心刺骨，也不能大声叫喊。不知遭受了多少痛苦，多少磨难，脚就慢慢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不过，外婆生妈妈的时候，正赶上社会动乱，人心惶惶，无暇顾及一些事，因此，妈妈和俩个姨姨都躲过了那苦难的一劫。
外婆生前的最后半年，是在邻县小姨家里度过的。记得外婆刚接过去的几个月，我简直魂不守舍，额外的想念外婆，吃饭的时候总要放好外婆的一双筷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学校放假，刚好又是外婆九十六岁寿诞，妈妈说明天带我去看外婆，真的，那个晚上我兴奋的是一夜没睡觉，第二天鸡叫头遍，我就喊醒妈妈，提着一大包给外婆的东西，匆匆出了大门。
我忘记了那天晚上是否有月亮，但记得有密密麻麻的星星在天空眨眼。妈妈告诉我，去姨姨家有六、七十里路要走，没有车也没有船，全靠步行，如果不歇气，走快点，可能赶到姨姨家吃中饭。“一定赶到姨姨家吃中饭”，想到见外婆，我信心十足，一会儿帮妈妈提袋子拿包，一会儿又跑到前面等上妈妈几分钟。直到天发亮，我才觉得腿有点发软，可我并没停步，一边走，一边开始数路边的电杆，数天上渐渐隐去的星星。太阳出来了一树高，路程也走完了一大半，但我确实已精疲力尽了。妈妈把我带到路边的一户人家讨水喝，正是吃早饭的时候，见到人家桌子上摆好了的饭菜，我的肚子立马咕咕作响，好心的房东老伯伯看出了我的饿相，还真的装了一大碗饭，夹了条长长的腊鱼尾巴，亲自端到了我的手上。我好感动，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位好心的老伯伯，记得那碗饭和腊鱼的香味。
水喝好了，饭也吃饱了，我和妈妈又急着赶路。中午时分，我终于看到了远处姨姨家的三间士砖茅房，看清了外婆晒着的补丁衣服，看到了竹篙上那挽着的长长的裹脚布条。更让我激动的是，我看见了坐在阶梯上正翘首以盼的外婆。
“外婆，外婆“，连声大叫，喊出了我激情的热泪，喊出了几个月来我对外婆深深的思念！也喊出了祖孙两辈浓浓的血脉之情！
又是几个不眠之夜，我再次感觉到了外婆的慈详，感觉到了外婆的亲切和温暖，当然，我也感觉到了外婆身体的变化。是的，外婆老了，言语中已透露出了很多的无奈，特别是有诉不完对亲人的牵肠挂肚，还有对人世间无限的眷念……
在姨姨家住了几天，要走了，外婆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放，喉咙硬咽着，我听清楚了，外婆在说：是我让她在这个世上又多活了十几年！我当时并没有理会外婆话的意思，我回答着外婆：外婆，您好好活着，等我再长高点，我就来背您去我家住。听到我的话，外婆松开了紧握的双手，精神一振，眼睛发亮，是欣慰，是满足，或许是幸福的期待！
然而，我再也没有机会实现背外婆的愿望了！回家不到一个月，外婆便离开了人世，二十天前的依依相聚成了终生的记忆，外婆蔼然可亲的面容也永远定格在了心间！
苍桑岁月，世纪轮回，转眼到了我们添孙享乐的时候了。
当你听到小小肉团的第一声啼哭，你会情不自禁，热血沸腾；当孙儿孙女口齿不清，呀呀学语叫你一声爷爷奶奶，你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最动听的声音；当他们稍有懂事，围在你身边活蹦乱跳，捉迷藏，或者牵着你的手，骑上你的头，慢步公园，欣赏美景，再问你十万个为什么？你会感到这是多么的幸福啊！恍惚年轻了许多，又好像回到了快乐的童年！
此时此刻，我感慨万千，一下子明白了小时候外婆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是我让她在这个世上多话了十几年！想不到四十年后的今天，外婆的那句话仍然经典透明！
永远想念您，我亲爱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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