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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地带 ? 小说精选】记 忆 的 角 落 /范敏?(浙江)

记 忆 的 角 落
文/范敏(浙江)
大概很多人没有考虑过,对孩子一次不经意的误解,有可能会成为那个受委屈的孩子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造成严重的身心伤害,甚至毁掉一个孩子的一生…… ——题记(一)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孩子受冤而又看不到真相的故事,或许,用我儿子的话来说:“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几十年过去了,我曾无数次试图把它从我的记忆里抹去,可越是想这样做,它就越像一小片残留在我头颅里的玻璃碎片,只要一遇上刮风下雨的天气,就让我疼得无法入睡,非得把它取出来不可。那年,我还是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跟着鳏居多年的爷爷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至于这个小山村,是不是要用真实的姓名来称呼它,这和故事的情节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这样的小山村,在我们这里随处可见:一条蜿蜒的小溪,四周是看不到尽头的山峦,小溪两岸的土坡上,除了有十几所新旧错落的普通民房,其余就是一些高低不平的庄稼地。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么喜欢和老人生活在一起,但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教师家庭里,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整天围着一张没有笑容、还带有几分嫌弃表情的脸等着喂养,不被陌生的保母带走,能留在自己亲人的身边,已经算得上是一件幸运的事了。我的大姐和二姐一生下来,就被奶妈们带去自己的家中喂养,一直待到上小学的年纪才回到母亲身边。三姐生下来的时候,体重只有三斤多一点,母亲担心她难以长大,便决定自己亲自给她喂奶,这样一来,她倒成了母亲的宝贝。而我呢?一来到人世间,体质看上去就非常强健,体重又比三姐足足多了一公斤。因此,母亲连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就把嗷嗷待哺的我送到了姑妈家里,让我和表姐争抢姑妈那点几乎没有什么营养的奶水吃。在我三岁那年,姑妈自己的孩子越来越多,已经无力再抚养多余的我了,便把我送到了爷爷那里。我的爷爷出生在读书士宦人家,由于生于末世,祖宗的根基到了他这一辈已经消失殆尽,残酷的现实把他变成了一个文不文、武不武的庄稼汉。当时,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奶奶又是一个长年瘫痪在床的老病号,日子过得非常寒碜。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我,他完全有理由拒绝接受,可由于他是一个心底十分善良的人,别说是自己的小孙女,就是看见路上有受冻的小猫、小狗,他也会把它们带回家中抚养。看见我的到来,他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就默默承担起抚养我的责任。生活在小山村里的人们,日子虽然过得艰苦,可大自然并没有亏待他们,它用自己无私的爱,给予了小山村丰盛的物产。一个庄稼汉,只要还能下地劳动,家中就不会有饿死的孩子。来到爷爷身边,小小的我就像一棵生长在溪边的芦苇,无需多少泥土和阳光,就能蓬勃地生长起来。自奶奶去世后,爷爷几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的身上,他除了保证我身体必需的营养,还时常教我认识一些简单的文字,用讲故事的形式,给我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不出几年,他便把一个身体瘦小、面带菜色的黄毛丫头培养成了一个脸色红润、懂得谦让的小姑娘,并作为国家未来的希望,送进了学校。(二)说起学校,我在这里还得再啰嗦几句,虽说我们居住的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可在离我们村不远的地方,却坐落着一座有着上百户人家的大村庄,那里不仅有旧式的祠堂、有新式的商店,还有一所拥有100多名学生的学校——育英小学。育英小学和其它乡村小学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低矮的围墙内,有一座能供五六个年级的学生读书的楼房,再有就是一个操场,和一座可以容纳七位老师办公的小平房。七位老师当中,除了校长和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是学校正式老师,其余几乎都是代课老师,而且还是知青代课老师。无论在哪所小学,正式老师给我的印象总是神态严肃,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是事先设计好了的,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哪怕是在空闲时间变化也不大。而知青代课老师就不一样了,由于他们是一些来自大城市的年轻人,见识广、有激情,停留在学校的时间又比较短。因此,他们的思维往往比正式老师来得灵活,言谈举止也不拘绳墨,容易和学生沟通,特别讨学生的喜欢。大概是在上学前受过文字的启蒙,一进学校,我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班上的每次考试,我的成绩几乎都排在前三位,除了汪德军、赵信林两位男同学能够胜过我,其余同学的成绩都被我远远甩在了后面。因此,我小学的班主任,那位客居在我们村的知青——高老师,每次碰到爷爷,总会向他夸奖起我,说班上有我这么个学生,他有多么高兴,而他也不是随便说说的,他说的确实是心里话。那时的我,不仅考试成绩总让爷爷高兴,在许多方面也都让老师和同学们喜欢。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连瞧见一片枯黄的落叶都会觉得有趣,而生活在老人身边的我,看到春花秋月也只会徒增忧伤。和我一般年龄的小姑娘放学回到家,除了在家里做做作业,再有就是帮母亲做点缝缝补补的针线活。而我呢?为了活下去,不是挎起篮子跟在邻家姐姐的后面去田里掏猪草,就是拿起绳子独自去山上捡柴禾,像她们所做的那些事,我都是在晚饭后才去完成的。尽管爷爷从来不让我上山捡柴禾,或者说,不让我独自上山捡柴禾——他时常跟德顺爷爷说,山上蛇多,一个小女孩如果遇上了蛇,那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可看到爷爷日渐衰弱下去的身体,我总觉得,一种比我独自上山捡柴禾更可怕的东西正在等着我。(三)有一次,大概是在我十一岁那年暑假的一个下午,和往常一样,我挎着篮子,拿着铲子,跟在邻家两位姐姐的身后去村外田野里掏猪草。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头顶上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还飘浮着一缕缕的白云,蝴蝶在草间嬉戏追逐,蜜蜂在枝头盘旋采蜜,还有蜻蜓、蚂蚱、鸣蝉……都在自己的乐园里,或飞舞,或跳跃,或“吱吱……”地唱着欢歌。我们来到邻村一片空旷的玉米地里,碧绿的野草,这里,那里地长满了一地,有雪蒿、车前草、灰灰菜、刺儿菜……而我最喜欢掏的猪草却是马齿苋,因为它的形状有点像“金枝玉叶”,十分惹人怜爱,它的根茎剥了皮还能拿来当零食吃,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现在去一些餐馆依然还能尝到。邻家两位姐姐掏起猪草来是十分有经验的,她们知道什么地方有猪喜欢吃的野草,也知道什么样的野草,猪吃了能长得快,长得壮实。因此,一来到玉米地里,她们就会走得特别快,左一拔,右一铲,一转眼工夫,就不见了身影,一直要等到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她们才会回来找我。那时的我,尽管还不懂得如何识别猪草,但邻居大妈、大婶平时闲聊起猪草的事,我还是会很认真听的。她们说,只要是从玉米地里采来的野草大多都是猪喜欢吃的。依据她们的说法,每次出来掏猪草,我就会将玉米地里的野草,不分好歹、一股脑儿地往篮子里揿,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天边的彩霞刚刚铺展开来,太阳还没有完全沉落下去,我篮子里的猪草就已经鼓得高高的了。看着一篮子散发着淡淡馨香的猪草,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每次出来都是邻家姐姐们回来找我的,今天我要给她们一个惊喜。”我兴奋地拎起装满猪草的篮子,快步来到一条蜿蜒的小路上,想抄近路去寻找两位姐姐。可老天爷总喜欢捉弄想法多的人,在我还没有走出两步,目光却被小路上一堆绿白相间的东西羁绊住了——那是三四丛叠放在一起的新鲜花生,绿油油的叶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刚从泥地里拔上来的。泛着白光的花生,一颗挨着一颗地缀在根茎上,玲珑饱满的样子,让我看了直咽口水。“这是谁家的花生,怎么会躺在这条小路上,难道是有人特意放在这里的,抑或是有人忘记把它们带回家去了?”我胡乱地想了一会,便很快抬起头来,向四周望了望,却不见一个人影。“难道……难道是有人偷了这些花生?”倏尔一个不祥的念头从我的头脑中冒了出来。我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拎着篮子的手也颤抖了起来,仿佛是自己偷了这些花生似的。但我还是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在心里安慰自己道:“这样的大白天,怎么会有人偷花生呢?不会的,一定是有人把它们忘记在这里了……”在我们这样的乡村里,偷鸡摸狗的事时有发生。德顺爷爷每次把这种事告诉爷爷的时候,爷爷总会对我说:“出门在外,无论看到什么东西,不是自家的,或者不是用自己劳动换来的,都不能随便去拿,‘勿以恶小而为之’……”那时候的我,尽管还不能完全明白那些话的全部意思,可多少也能知道个大概。因此,就算这些花生是小偷偷的,抑或是有人忘记带回家去的,我也不会轻易去碰一碰,更别说是把它们带回家了。(四)还在磨蹭的我,一想起爷爷的话,便匆匆迈开了脚步,向着邻家姐姐们离去的方向走了起来。可就在这当儿,耳边传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站住,你跑不掉了!”声音虽然有些模糊,追赶的脚步却离我越来越近。我先是一愣,随后慢慢转过身去,想看看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没等我站稳脚跟,一只粗大而又结实的手,已经把我的篮子紧紧拽住了。“想跑,没那么容易,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他一边说,一边凶神恶煞般地俯视着我。我惊恐地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这时,我才看清楚,原来拽我篮子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身穿一件被汗水浸湿了的藏青色衬衫,裤脚卷得高高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好像是刚从地里跑过来的。我像一个被当场捉住的小偷,羞惭而又恐惧,脸也涨得通红。“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嘴巴却像被针线缝住了似的,久久张不开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就在注意你们了,一个去田里偷花生,一个在这里守赃物……”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一句比一句怪诞,一句比一句离谱,听得我云里雾里的,不知怎样向他解释才好。见我没有搭腔,他又继续说道:“难怪我的花生一天天少下去,原来都是你们这帮坏东西在偷吃。今天不把你们带到村里去,我就不姓汪……”他的话越说越刺耳,越说越吓人,我再也忍不住了,用近乎哭出来的声音,悲愤地反抗道:“我没有偷花生,这些花生是我来小路前,就已经放在这里的……”说着,说着,不由得大声哭了起来。大概是我的哭声让他觉得有些意外,那只紧拽我篮子的手,慢慢松了开来。“撒谎!你没有偷花生?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跑掉的那个‘兔崽子’,是你什么人?”他犹如一个严厉的警察,又对我继续盘问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认识什么‘兔崽子’,我是跟着邻家姐姐一起来这里掏猪草的。”“邻家姐姐?她们人呢……我看你还在撒谎!”其实,在他说到“兔崽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些花生是怎么一回事了,也知道自己被他误会。可由于我天生笨嘴拙舌,腼腆羞怯,刚刚清晰起来的思路,很快被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吓成了一团乱麻,再也理不出头绪来了。只得结结巴巴地重复到:“我没有撒谎,我没有偷花生,我没有……”“爸爸,那个‘兔崽子’被他跑掉了!”在我哭哭啼啼、语无伦次的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的高个子男孩向我们这边跑来了。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那中年男子喊道。中年男子向跑来的男孩看了一眼,得意洋洋地说道:“没关系,我已经抓到一个同犯了!”当高个子男孩跑到他爸爸身边的时候,我不禁“啊……”了一声,原来他是我们班的汪德军。在我们这样的乡村小学里,男女生是从来不说话的,就是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是互相瞪一瞪眼,谁也不理睬谁。“你?”看到呆若木鸡的我,汪德军似乎也吓了一跳。“怎么?你们认识?”中年男子见儿子一脸惊愕的表情,很快追问了起来。“是的,她是我们班上的。”“你们班上的?她是哪个村的,父母叫什么名字?”“那个村的!”他向我们的小村指了指,然后继续说道:“父母名字不清楚,只知道她母亲是中学里的老师。”“中学里的老师?是你大哥那所中学吗?”汪德军冷冷地向我瞟了一眼,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中年男子没有再问下去,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对汪德军说道:“回去吧,今天算我倒霉!”在他们拾起花生,准备离去的时候,汪德军走到我的身边,用轻视的目光看了看我,然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我顿时觉得,身上好像被人泼了冷水。(五)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狼狈不堪地站在那里,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滴。过了很久,我才停止了哭泣,一声不响地蹲下身去,将散落在地的野草,一棵一棵地捡进篮子里。我拎起已经被弄乱的篮子,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地害怕,害怕村民们会误会这件事,害怕邻家姐姐们会不跟我结伴,更害怕同学们知道这件事后会看不起我。可我毕竟只有十一岁,遇到这样的事情,又能怎么办呢?“爷爷……”突然,我的眼前闪过爷爷的身影。是的,我还有爷爷,爷爷会相信我的,他会听我解释的。可一想起爷爷那双被贫困生活折磨得失去光泽的眼睛,刚从心头冒上来的想法,很快又被我压了回去。好在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也许一个星期后,汪德军就会把这件事忘记了。本来就是嘛!我又没有偷他们家的花生,是他爸爸自己弄错的。再说他这么聪明,应该看得出那些花生不是我偷的……我一边侥幸地想着,一边毫无目标地向前走去。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去了,金色的晚霞正从天边渐渐退去,乌桕树上的鸟儿也“叽叽喳喳”叫着回巢去了。这时,我听见远处邻家两位姐姐在喊着我的名字,可我不敢答应,生怕自己一出声,刚才发生的事情就会被她们知道。我放下手中的篮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她们快要靠近小路时,才装出刚刚听到叫声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今天,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样回到家里的,也记不清回到家里后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但我依然还记得那以后的一个星期,村子里没人说起过那件事,爷爷也没有和我谈起过花生,更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我。炎热的暑假很快过去了,新的学期已经来临。清晨,和煦的阳光从蔚蓝的天空中照射下来,给校园外面的田野涂上了一层金色。我尽管十分惦记自己的班级——想看看女同学有没有变得漂亮起来,也想看看那些淘气的男同学有没有变得礼貌一些,特别是班主任高老师——他总是那么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就像一个大哥哥。可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不想那么早就走进教室去——高老师不是常跟我们说,要想写好作文,就要善于观察各种事物。那我就趁着报到前的空闲,好好看看自己的学校,省得到写作文的时候,头脑中又是一片空白。我来到学校右侧的土坡上,这个土坡好像隐藏在树丛中,四周种着许多树。站在被绿荫包围的土坡上,整个学校一目了然。绿色的草坪,白色的瓦房,还有那些“叽叽喳喳”从眼前飞过的小鸟,构成一幅美妙的风景画,展现在我的眼前。操场上人来人往,有一年级的新生,也有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他们有的在踢球,有的在跳绳,有的在嬉戏追逐……我边走边看,这时,一道亮光从树枝间照射下来,刚好照在我的脸上。我抬起头来,向着亮光射来的方向望去,原来它是从一棵银杏树上照射下来的。绿叶婆娑的银杏树挂满了一颗颗、一串串的银杏果子。看着那些泛着银光的小果子,我忽然又想起了花生的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汪德军能忘记那些花生吗?不会的,他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学生。德顺爷爷在和爷爷谈起我的时候,不是常这样说:“这孩子成绩好,主要是记忆力好……什么事情只要跟她说一遍,她就记住了!”我本来还想磨蹭一会的,可一想起德顺爷爷的话,很快就从土坡上走了下来。(六)尽管心里有些害怕,但我还是安慰自己道:“都过去一个星期了,不会有事的。”我拉了拉书包,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向学校大门走了进去,很快就来到了自己的教室。大概是开学第一天,许多同学都来得特别早,教室里已经有一半学生坐在位置上了。在我走向自己座位的时候,看见高老师正从讲台上走了过来,好像要回办公室去的样子。他上身穿了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下面是藏青色的裤子,白皙的手上拿了几本新书,模样俊美极了,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高老师好!”我马上迎了上去,向他问了一声好。他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和蔼地说道:“你来了,把暑假作业交到赵信林那里,等他检查完作业,你再去汪德军那边领新书!”说完,便匆匆离开了教室。汪德军和赵信林是高老师最青睐的两位男生,他们俩不仅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还是我们班的班长和学习委员。特别是汪德军,因为比我们大两岁,又有较强的号召力,班上许多男生都喜欢跟在他的后面。如果他看谁不顺眼,或者奚落哪位同学,那些男生就会跟着起哄,因此女生都很怕他。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向同桌小珍打了个招呼,便从书包中拿出暑假作业本,来到赵信林的座位前。在我把作业本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只是翻了翻,没有说什么,就把作业收下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汪德军,此时正站在座位前和几个男同学说话,见我走过去,他像看怪物似的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弄得我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而他却像什么也没有看见,继续和那些男同学说着话。“我……我……”本来就有点怕他的我,看到他爱理不理的样子,说话的声音马上就结巴了起来,竟然一连说了好几个“我”。然而,一种想要快点拿到新书的欲望在催促着我,鼓舞着我,不容我退缩。我终于大着胆子对他说道:“我……我的暑假作业已经检查过了……高老师让我来你这里领新书!”我想借高老师的威望,来压压他的嚣张。可谁知,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用更大的声音与身边的男生说起话来。我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心里却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他根本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忘记,只是没有机会找我算账而已。堆放在桌子上的一本本新书,犹如一个个可爱的朋友,带着神秘,带着诱惑,让我着迷。大概是我太想拥有自己的课本了,竟然没有在汪德军点头的情况下就伸出了手。可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新书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贼婆!”尽管声音不算太大,但我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我蓦地一怔,惊恐地抬起头来看向汪德军,只见他正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盯着我。“贼婆!”他又冷冷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如同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身上。周围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下来,几个正在说话的男同学也停止了说话,他们用异样的目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汪德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仿佛已经被灾难之神阿瑞斯揪住了头发。我想为自己辩解,想否认他说的话不是事实,可我的脑子已经断电,想不出一句能够反驳他的话,只有不争气的眼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七)然而,汪德军并没有因为我的眼泪而停止羞辱我。他转过身去,向身后几位男生嘀咕了几句。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现在想起来,依然还会一阵阵地冒冷汗——那几个刚刚停止说话的男生,忽然不怀好意地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像在球场上为队友助威似的,一起喊了起来:“贼婆……贼婆……”我心里顿时一沉,觉得什么都完了!汪德军在恶意侮辱我,而我却无法为自己抗辩——因为花生的事,除了他爸爸,没有人能够为我作证。他在班里这样起哄,分明不是想把事情弄清楚,而是想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丑。围在他身边的男生,除了会帮他一起起哄,没有一个会听我解释的。我被他们的喊叫声,惊得面无人色,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了。但出于一股傲气,我还是咬紧了嘴唇,尽量不让哭声冲出自己的嘴巴。我拭去脸上那些不争气的泪水,不顾一切地反抗道:“我不是贼婆……汪德军,你才是个大坏蛋……”声音尽管是喊出来的,可依然小的可怜,软弱无力。“大坏蛋……”汪德军大概觉得这三个字有趣,很快重复了一遍,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继续怂恿身边的男同学叫喊。在一片喊叫声中,我仿佛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可怕的魔窟,再也爬不出来了。我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去理会汪德军,而是抓起放在他桌上的两本新书,飞也似的冲出了教室。我一边抽泣,一边向野外奔去,因为这时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想跑到校外的水塘里去自杀。不久前,一个全身又脏又臭、经常来我们村走动的乞丐,掉进水塘后淹死了。德顺爷爷对爷爷讲起这件事的时候说:“哎,一个可怜的人。死了,倒也解脱了,省得一天到晚被人嫌弃!”想到这里,我加快了步子,很快来到了水塘边。太阳已经升到高空中去了,我在水塘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阳光照在青草上,摸上去暖烘烘的,非常舒服;光滑如镜的水面,碧波轻漾,在树枝、藤萝的映衬下,闪出幽幽的绿光;几尾小鱼在枝叶间游来游去,或追逐,或嬉戏,天真的样子,十分有趣……看着,看着,我竟然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我翻开手中的语文课本,望着插页上那些在阳光下奔跑的孩子,不由得羡慕起来——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快乐,那么幸福,而我却要被母亲嫌弃,被同学辱骂……想着,想着,不禁又大声哭了起来。这时,一只分开五个手指的大手从我的肩膀上压了下来:“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可以和我说说吗?”还没等我转过身来,高老师亲切的声音,已经在我的耳边响起来了。一见是高老师,我马上停住了哭泣,哽咽地向他说道:“汪……汪德军骂我是贼婆……高老师……我……我没有偷他们家的花生,是他爸爸弄错了……”“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你为什么不来办公室找我,而要跑到这里来?”“因为……因为汪德军是校长和你最喜欢的学生,我怕你们不会相信我说的话……”高老师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神态立刻严肃了起来。他向前面的水塘看了看,然后认真地对我说道:“哦……原来是这个原因!”紧接着,他又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有些急促地说道:“好了,别难过了,事情会弄清楚的……我们先回学校去吧!”(八)我跟在高老师的身后慢慢走了起来,可一来到学校大门前,脚上就像缠了千斤重的铁块,竟然迈不开步子了。高老师见我没有及时跟上来,便回过头来劝慰道:“怎么,你还在想那件事?不要再去想了,不会有事的,只要回去把事情讲清楚,同学们就不会再冤枉你……”高老师的话,虽然说得很有道理,可我还是有些害怕:“这件事只有汪德军爸爸一个人知道,如果他不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单听汪德军一面之词,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我一边缓慢移动步子,一边在心里暗暗思忖着。“再说,校长又是那么喜欢他,根本不会为了我去他家调查,如果没人去他爸爸那里调查,那我仍旧要被汪德军骂成‘贼婆’的。那样的话,我不是还得再去找那个小水塘吗?”我越想越害怕,脚步也越走越拖沓。高老师好像猜出了我的心思,他又一次回过头来安慰我道:“真的不用担心,这件事一定会调查清楚的,请你相信我!”他后面的那句话,犹如黑夜里的一盏明灯,让我这艘就快要撞在暗礁上的小船,一下子躲开了前进路上的危险。然而,就在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却发现许多同学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我——仿佛高老师带进来的不是他们的同学,而是一个小偷。看着同学们的表情,我的脚很快颤抖了起来,心也跟着“突突”地跳,尽管脚步还在移动,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这时,同桌小珍向我走了过来,她温柔地接过我手中的书本,并把我引到了座位上。还没有等我完全回过神来,耳边已经传来了高老师的声音:“同学们,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本来我早就应该和大家坐在一起了,可由于刚才班上出了一点小事,因此,延误了大家的时间。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又可以坐在一起谈谈暑假生活了…… ”高老师浑厚悦耳、斯斯文文的声音,很快把我的思绪带进了另一片天地。回家路上,小珍告诉我,在我跑出教室的那一刻,班上有许多同学都吓坏了,她当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赵信林马上去办公室找到了高老师。高老师听了他的汇报,匆忙来到教室,在向汪德军简单问明情况后,便向我跑去的方向追了出去。第二天早上,当我怯生生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汪德军的座位还是空着的,但摊在他桌子上的书本在告诉我,他早就已经来了。我把目光转向昨天起哄的那几个男生,发现他们也没有抬起头来看我,而是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在那里阅读课文。我很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然而,就在我准备坐下时,却看见汪德军从外面走进来了,尽管脸上带着一丝不满,嘴里却没有发出骂人的声音。在他走向自己座位的时候,平时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男生,好像在等待命令似的一起来到了他的身边。汪德军并没有和他们说话,而是不耐烦地向他们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赶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这时,我瞥见高老师正微笑着站在教室门口。四年级第二学期,因为爷爷身体的缘故,我离开了育英小学,回到了母亲身边。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汪德军……这就是发生在我十一岁那年一个真实的故事。事隔几十年,如今在我心平气和的时候,重新回想起这段无辜受冤的往事,我不再怨天尤人,觉得人生路上有它作伴并非一件坏事。就像高老师常跟我们说的那样:一个人只有经受得住各种磨难,才能更好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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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张同辉
作者简介
范敏,笔名韩江雪。浙江省散文协会会员,杭州作家协会会员。
《作家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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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人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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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真情是无私的奉献,真情是真诚的情谊,真情是纯洁的爱,真情是文人墨客灵感的创作源泉。为提高广大文学爱好者的创作能力,活跃文学气氛,本刊特举办第二届全国“人间真情”征文大赛,征文日期为2020年6月15日至7月31日。8月5日公布评奖结果。一、征文主题:与“亲情、友情、爱情”有关的美好记忆和动人往事。要求内容积极向上。作品必须原创,且未在其他微信公众号发表(纸媒无妨)。一人可多篇参赛。二、作品评奖入围条件:参赛作品在征文期内,留言量30条以上,阅读量300以上,赞赏(喜欢作者)10人以上,视为有效入围参评条件。三、来稿一律要求发送至微信:zhenqingrushi1966。作品和作者简介一并发送。参赛作品需标注明“人间真情”征文字样。四、评奖标准及奖项:1、依据作品质量、阅读量、留言量、赞赏量开展评选(留言每条记10分,赞赏每个记10分,阅读每个记1分。按得分多少评定获奖等级。为便于广大作者知情和监督,以上数据在公布获奖名单时一并公布。)2、拟定奖项:特等奖1名,奖金618元。证书、奖杯。一等奖3名,奖金118元。证书、奖杯。二等奖6名,奖金58元。证书、奖杯。三等奖10名,奖金38元。证书、奖杯。优秀奖10名,证书、奖杯。五、奖金来源及分配细则:征文大赛参赛作品,赏金不再返给作者本人,用于奖励基金奖励给优胜者,以及获奖证书、奖杯制作、快递费用等。六、所有获奖作者均可聘为《作家地带》签约作家! 第二届“人间真情” 全国征文大赛组委会 《作家地带》编辑部
2020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