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儿娃走了，走的利利索索，无牵无挂。头天里，他还在村头大槐树下的棋摊摊上指手划脚地逞能，说七老汉尽走臭棋，骂瓜索娃是臭棋篓篓子；没承想，今个赶早人就挺尸在了门板上，没言没语没气息了。“该我儿个瞎怂，咋不给人言传嘎，就悄言没声地……”七老汉唏嘘着。几个时常给省儿娃从没好脸色，不是骂就是唾的娘儿们，在七老汉的指拨下拾掇料理着他的后事。甭看省儿娃活着时，不受村上老少爷们的待见，招惹老娘们碎媳妇的忌恨。可他一下子没了命头声息，人们却惺惺惜惜念道开了……这怂儿打小就是村上公认的坏怂瞎种系，生产队时躲奸溜滑没少糟蹋人。他爸他娘一辈子生养抓不住娃，先后几个娃娃都没成。自打他娘去了一趟凤翔府的灵山，求了一回神，给西天娘娘许了愿，在老俩口四十多岁快五十时好不容易才抓养了省儿娃。自小把该怂娃惯地没样样，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偷鸡摸狗。唸书不进14，他娘一叫去学校，就哭天喊地叫唤肚子疼头痛;他娘和隔壁那些个妇儿们骂说：“该我儿的，整天像个怀娃生崽的婆娘一样，七岁看老哩，长大了都不是好种系”。叫人不省心的哈怂，就直接起名叫了个“省儿”，但从没让人省过心。果然，省儿娃眨眼长成了小伙，还是那个吊型，把他爸他娘几乎给活活熬死了。之后，当兵去了几年，不知为啥，多年没音信的他，前两年瘸着一条腿，头上还缝了几个大口子回村上又操起鞭子打牛尾巴成了稼娃。没见娶过媳妇，更没有个亲戚六人，五十多岁的碎老汉没家没舍没牵挂地孤身一人过活着。承包分地后他游手好闲，狗掀门帘儿——只拿嘴指拨，今个儿叫人栽苹果树，明个儿雇人种柴胡药材哩，反正没少折腾。但却活的也人模儿狗样；盖了一幢间口不大的二层半小楼楼子，虽然只有三间，但好赖也是一砖到顶、水泥圈梁、屋里涂料外墙贴瓷砖的呦！“丑娃他姨，省儿娃wai（外）一年扒墙头偷看你擦身子，看着啥了”“呸呸，净说些有盐没醋的。”丑娃他姨回应揭短的那婆娘，“他能看着个啥wai（外）天黑的就像你老汉的脸，和你屋里掌柜的黑尻子……”“wai（外）怂给你今儿拉土推粪，明儿从街上捎菜割肉，偷着瞅瞅你的白身子，解解眼馋，可招了一顿打，冤屈死了。”“哎呦呦，你今儿为省儿娃喊冤来了，咋不说你wai（外）一年悄悄给乖怂又缝冬衣又拉棉窝窝的事哩。”狗蛮他娘嘴不饶人，伶牙俐齿地反击，反招来丑娃他姨的揭疤瘙痒。七老汉听着她们的逗嘴，心里说，哈怂省儿娃看人下菜的本事不小，把这些婆娘们没维下，可也没积下怨仇，也算是个人物，在世上不枉走了一遭。人活一世，草本一秋，瞎好留点影影儿。为人，能给他人一点点儿光，可让他人丁点儿热，就像草木一样，不论好看丑赖，总能装扮一片地面风景，供养一些生灵，殁了牺牲也就值当了。无儿没女，缺娘少老子，更不说哪来一半个兄弟姐妹，孤身一人的省儿娃只有门子里年龄比他还大一轮的远房侄儿索娃。“起丧了!噢!——起丧了!”随着七老汉悲伤的喊叫声，索娃披麻戴孝，把丧纸瓦盆摔碎在村外十字路口。突然，一辆黑明锃亮的小轿车“嗖”地冲来，车上下来个全身白孝的俊俏女子，踉踉跄跄奔向丧棺，哭天喊地悲鸣——“爸吔!我的老爸吔:可怜的老爸呀!”一溜溜小车随后赶到，官样儿的人物来了一大帮帮，大花圈抬下了几十个。这是啥阵仗，乡村里的人一时被懵地转不过向。七老汉不知所措，糊里糊涂地把省儿娃丧事的掌管权就让县上一个啥局长夺走了。“把他的，该我儿瞎怂省儿娃，死了，还成了大风光！哎——”隐名埋姓英雄不朽。舍命保国辉煌终生。七老汉念道着花圈上这句丧联，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和大伙儿一样，却又什么也还没明白……
作者简介：刘雪来，与共和国同龄，老三届下乡插队，进场当工人、搞宣传、做教育、任企划，徒有高级经济师之称，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从事律师，曾任中国控制继电器协会秘书长十余年。在各类杂志、报刊等媒体上发表过散文、小说及专业论文。喜读偶写，怀情忆旧。笔名曾用寒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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