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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虫虫

斗虫虫
作者 ▏刘小革

斗虫虫,咬手手,虫虫飞了!……
每当我捉住快一岁的外孙肥嘟嘟的小手,带着他玩斗虫虫时,他都会咯咯咯笑个不停。其实,他连什么是虫虫都没见过呢。我家住在十楼,加上有纱窗,虫虫们是很难进来的。
我猜想,在小外孙心里,斗虫虫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他哪里会知道,在外婆经过的年代,是真的斗过虫虫,但那可不是好玩的事。
最早斗的虫虫,是苍蝇和蚊子,一起被斗争的还有老鼠和麻雀,合起来叫做 “除四害”。“除四害”打的是“人民战争”,全民围剿,大人们说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而我们这些小娃儿很快就学会了一个顺口溜“老鼠奸,麻雀坏,苍蝇蚊子像右派。吸人血,招病害,偷人粮食搞破坏。”
我那时刚上小学二年级,学校也要让交“除四害”成果。就是死苍蝇、苍蝇蛹、蛆、死蚊子,如果打到老鼠交尾巴、捉到麻雀交爪子。除麻雀外,都是些脏得不得了,平时看见就要躲得多远的东西。那段时间放学后,写作业不重要,完成“除四害”这个政治作业才是第一。我上的小学叫太平横街小学,就是现在的四川音乐学院附属小学。而我家住在成都工学院,就是现在的四川大学磨子桥的这道门里面。为了斗虫虫,我们常常是几个同学伙起,拿着苍蝇拍子和空火柴盒子,去磨子桥一带的农家糞坑周围拍打苍蝇,把死苍蝇和捡到的苍蝇蛹用两根小树枝夹起装进火柴盒里,第二天作为战绩交给学校。那会儿,哪个也不敢嫌脏嫌臭。
一天,有个男同学说他发现一个茅坑边有很多蛆,喊我们一起去消灭,我跟着去了。到那里一看,吓得我倒退了几步。蛆多得起砣砣,搅在一起不停地蠕动。男生胆子大,用木棍去拨在纸盒里,还递给了我一盒,说明天拿去学校交。我哪里敢接,太可怕太恶心了!爬出来咋个办?女生都不敢要,只好空手返回。回家后,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总感觉上面有蛆。晚饭时看见米饭突然也感觉像那一砣砣蛆,止不住想吐,丢下筷子跑去水池哇哇了好一阵。
还有一次,我姨爹学到一个超级灭蚊法,把笋壳涂上机油,夹在竹竿上,带着我们这些娃娃到空旷的地方,看见一团团蚊子就冲上去使劲挥舞,蚊子粘在笋壳上再也逃不掉了。我们觉得好玩,争着去粘蚊子,大获全胜。第二天就带了粘着蚊子的笋壳去交给了学校。至于“四害”中老鼠和麻雀,实在没本事捉到,只能交“白卷”。
那阵子,学校还组织了合唱队到街上去宣传“除四害”,爱唱歌的我也有幸成为其中一员。合唱队由教音乐的郑老师负责。他对工作十分认真,有一次排练时,为强调演唱时队伍要整齐,他说:“即使是蚊子叮在你们的鼻子尖上,也要忍到,不准乱动!”马上有一个同学大声反驳:我们宣传“除四害”,你还不让打蚊子,你这是反对“除四害”哦!……郑老师一时无语,只是“嗯,嗯……”把我和多数同学惹得哈哈大笑。
但我们是笑郑老师自相矛盾,并没觉得他反对除四害。
那年的除四害搞了多久,我也忘记了。只是后来知道麻雀被定为“四害”成员而惨遭围剿其实是一桩冤案。
没有想到,十年之后,我们被伟人加封成了“知识青年”,来到了广阔天地,又开始了斗虫虫。那个时候,农村也天天喊狠抓阶级斗争,但我们没看到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却发现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些各种各样的虫虫,我们不得不与它们进行不折不挠的斗争。
在农村斗虫虫的对象中,过去最讨厌的苍蝇简直就排不上号。它来了用手挥挥赶走了事,它又不咬人!至于传播细菌,它那点小个子,沾得到好多?我们在做点豆子、点苞谷之类活路时,用手抓粪肥比它脏多了,苍蝇的细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眼中的头号敌人,是过去在城里没见过的跳蚤。
跳蚤体积只有四分之一芝麻大小,别看它个头小,可咬得你钻心痒。而且它一眨眼就跳得无影无踪,根本逮不到。我们下乡的第一夜就与跳蚤短兵相接,斗争了一个晚上。
因为知青的住房还没有修,队上将我们四个女生分到一户中农家暂住。房子倒不错,是高大的砖瓦房,比后来队上为我们修的低矮的土墙房好多了。但是,我们住的那间屋原来是老乡用来关鸡鸭的,临时腾出来给我们住。里面鸡屎鸭屎成堆,我们捂着鼻子打扫了半天,把地面都铲了一层,还是臭气熏天。
所以,虽然是寒冬腊月,晚上还是只好开着门睡,那样空气稍好些,不至于臭得睡不着。谁知上床躺下才一会儿,跳蚤就开始袭击了。起初我还忍着,只想睡觉。可越来越痒,越来越痛,哪能入睡呢?只好跳下床,把草席拖下床来抖,把棉被也抱出门外去抖,自己也跑到门外使劲蹦跳,以为能把跳蚤抖掉、蹦掉。然后重新铺上又睡。可是没多久,跳蚤又在咬了。我又下床抖席、抖被、抖自己,如此反复折腾,还是咬得睡不成。怎么办呢?我又想了一个办法,先忍一忍,把跳蚤吸引到床这头,然后再换到另一头去睡。这个办法好像不错,换一头后稍好些了,睡了一会儿,可最终还是被咬醒了。全身都是被跳蚤咬起的包,而且连成了一片一片,奇痒难耐,再也睡不着了,只好下床到门外木凳子上坐着,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才挨到天亮。等其他几个女生起床,才知她们身上也被咬起一串串包,只是太困乏了,没起得来。
房东大嫂看到我们满身是包,瘪瘪嘴说了声“你们城头的人硬是娇气!”就到队上去要回一种叫六六粉的农药,洒在我们床上铺的稻草里,又在房子的地面、墙根都酒了不少。这一晚,满屋都是农药味,但总算把跳蚤也臭跑了,让我们睡上了安稳觉。从此,我们铺床的稻草里都经常洒六六粉,也就是说,下乡几年,我们都是睡在农药上的。
第二号敌人就算蚊子了。农村的蚊子,与城里的大不相同。城里的蚊子是单独行动,一两只,或打死或赶走,好对付。而乡下的蚊子是集团军,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还有墨蚊儿,一丁点儿大,咬人却又痛又痒。我的皮肤对这些蚊虫特别敏感,同样被咬,同学可能没事,我却被咬得一大片包。那时为了干活方便,我们每个人专门缝制了一条短裤,但我只穿了一次,腿就被蚊虫咬肿了,所以再热的天,也只好穿长裤。
蚊虫还不像跳蚤,可以用药来杀。它们专打运动战,“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对它们而言恰如其分。而我,面对它们的强大攻势,只能当逃兵。
有一个夏夜,出奇的闷热,屋里简直像蒸笼一样。我们实在热得出不到气了,就搬到院坝里去睡。院坝的三合土地面也热得发烫,不过我们先用冷水冲一遍,又在上面铺了一层苞谷叶隔热,再铺上席子,就好多了。刚躺在上面,感觉比屋里凉快得多,偶尔还有一丝风。
可是好景不长,蚊子很快就发现了我们这一堆“美食”,呼朋唤友一起来向我们进攻。扇子已经完全失去了驱赶蚊子的功能,我们就点燃一堆杂草,想用烟熏走它们,但也无济于事。同学们比我的抗蚊能力强,又因为太疲倦,都先后入睡了。只有我,被蚊子攻击得根本睡不着,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又逃回蒸笼一样的屋里,躲进了蚊帐。虽然还是很热,但实在是疲倦之极,最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第二天起床,刚钻出蚊帐,同学看见我大声惊叫:“哎呀!你咋成这个样子了?!”我赶紧照镜子,自己也吓了一跳。我的整个额头,还有脸的上半部,都长满了痱子。这不是一般的痱子,全是化了脓的痱子,每颗都有稗子粒那么大,每粒痱子底部是红的,尖尖都是乳白的,那是因为化了脓。天呀!我的脸完全肿了,眼睛成了一条缝,难怪同学要惊叫唤。
这就是我躲蚊子付出的代价!
农村地里、田里、水沟里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虫虫,我都只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不过,也打过一次胜仗,那是比虫虫大得多的敌人——老鼠,农村都叫耗子。
没下乡前也见过耗子,不过城里的耗子很怕人,看见人一溜烟就跑得不见影子了。而乡下的耗子才不怕人呢,人家是鼠多势众,仗势欺人。
我们知青房的墙,是泥巴里面和点稻草节夯实而成的。修房的时候是湿泥巴,等干了就裂开许多大口子,有的口子宽达10公分,足够耗子们自由出入了。窗户是在土墙上打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嵌上几根木条,俗称牛肋巴窗,也是耗子们的康庄大道。所以,耗子到我们家根本用不着打洞。我们装在缸里的米、堆在地上的红苕、挂在梁上的包谷经常被他们啃得一片狼藉。还有衣服鞋袜,也时常遭它们袭击。更可恶的是,他们完全把我们的蚊帐顶当成了它们的舞厅,经常在上面作欢享乐。
有一天深夜,几只耗子又在我的蚊帐顶上狂欢,叽叽吱吱吵个不休。我被吵醒后使劲摇蚊帐杆,想把他们轰走。只听得它们突突跑,紧接着唰唰唰,一大泡耗子尿洒在我脸上。可白天累得骨头架子都散了,实在起不了床,就抓起枕巾把脸胡乱一揩,又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看蚊帐顶,不但有脸盆大的一团尿渍,还有好几团血迹。原来,耗子们昨晚是把我的蚊帐顶当成战场,在上面打了一仗,要不是我干扰,弄不好还会留下尸体呢!
为了杀杀耗子们的威风,我们买回来耗子药,拌上大米饭,放在我们的卧室,厨房、厕所,又在药边放了一碗水。因为老乡告诉我们,耗子吃了药后会口渴,要找水喝,喝了水药性才会发作。
当天下午,我们收工回来,刚打开卧室门,就看见屋子中央站着一只小耗子。它真是站着的,只有后脚着地,上身立起,极像动画里拟人化的耗子。它看见我们也不跑,而是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走,样子好玩极了,让人觉得他很可爱。我们见状哈哈大笑,说:“这只小耗儿遭起了,肯定是吃药中毒了!”话音未落,那只小耗子突然倒在地上,抽了几下就不动了。不知为何,我心里也抽了几下,突然觉得它好可怜哟。
后来几天,在我们家前后发现了十几只死耗子,有几只特别大,可能有两三斤重。我们的邻居老乡居然说要把大耗子打整出来吃。我们劝说有毒不能吃,但他偏说毒在肠肚里,肉没毒,硬是把耗子去掉内脏,剥了皮煮来吃了。那些年太缺油水,可怜农民真是什么都敢吃啊。悲惨的是,不料他家的狗又偷吃了耗子的内脏,结果被毒死,老乡肠子都悔青了。
……
看着外孙天真烂漫的笑脸,我心里不能不感叹,现在的娃娃真是幸福啊,再不会受虫虫们的欺负了。他们将来,也许只能到昆虫博物馆去才能看到虫虫们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