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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孤
何叶
一个星期后，老妈从医院
接回了奶奶，也领回一个脏兮兮
黑乎乎、臂上缠着黑纱的
十七八岁男孩子
男孩子眼睛突冒着
有些红肿，就像一对金鱼眼睛
他神情忧伤，抬头纹很深。
淡雅晓荷
《遗孤》作者何叶
十五岁那年刚过寒假，奶奶终于下决心说把从东北带来的芦花母鸡杀了给我们改善生活。 天刚放亮，奶奶就拽着小脚去鸡窝抓鸡了，老爸磨好菜刀也尾随而去。我和哥哥不敢看杀鸡，躲在房间里听着动静。结果等了老半天也没听见鸡叫，反而听到奶奶大呼小叫的吵嚷声：“我的鸡呢？我的能下蛋芦花大母鸡呢？”我急忙和哥哥跑出房间，却发现鸡窝栅栏门敞开着，芦花老母鸡不见了踪影。奶奶一着急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嗷”地一声躺在地上，休克过去。老爸慌了手脚，撒手扔下菜刀急忙扶着奶奶疾呼：“妈！你醒醒呀！妈，你咋了？” 奶奶被送进了医院，只因为她养了有些年头的老母鸡不见了。望着鸡笼子旁边的几根鸡毛，妈妈说这绝对不是让黄鼠狼叼走了，这一准是被偷鸡贼给偷走了。 一个星期后，老妈从医院接回了奶奶，也领回一个脏兮兮、黑乎乎、臂上缠着黑纱的十七八岁男孩子。男孩子眼睛突冒着，有些红肿，就像一对金鱼眼睛，他神情忧伤，抬头纹很深。老妈对我们说，男孩子是我们邻村金老太太的孙子，金老太太的儿子，也就是孩子的父亲几年前出车祸身亡，儿媳因此撇下孩子远嫁他乡。金老太太从小把孙子养大，在临终前，已经托人捎话给在山东做买卖一直资助她们的孩子的舅舅，让孩子的舅舅抽空回来一趟把孩子接走，因为孩子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孩子舅舅一时半会赶不过来，金老太太在临终前，在医院正好遇到也在医院伺候奶奶的妈妈，让妈妈帮忙照顾孙子一段时间，说孩子舅舅已经接到信并回复说，忙过这阵会很快就来接孩子。妈妈看孩子实在可怜，就答应了金老太太把他领回了家。男孩子一见我们面，还没等妈妈说话，就转动着有点像金鱼的眼睛说道：“我叫老林头，街坊四邻从小都这么叫我。你们以后也这么叫我吧。” “为什么你叫这个名字，你又不老？”我有些不解地问他。他眨了眨有些带血丝的眼睛很不耐烦地说：“没有为什么！我是村里孩子的头，我是老大！他们都听我指挥。” “为什么要听你指挥？”哥哥很不服气地反问道。他说：“因为我扒火车厉害呗，你们不服气哪天我扒给你看看。”他还告诉我们说，他们家住的前方有一条火车路，每天火车鸣着笛子从他们村前路过，火车上有时会有一些货物，一些米面粮食油盐什么的，他和村里孩子有时候会偷着去扒火车。每次去扒火车，他会趁火车暂停那十多分钟，第一个爬上去，钻进货物厢，把一些粮食货物扔下火车，有时还会扒些煤渣拿回家取暖。 “扒火车多危险呀，以后可不能在那么干了！万一火车开了，你来不及下来咋办呀？”妈妈听他那么说，插话说道。老林头听妈妈说，接过话说：“开了也没事我会趁火车刚启动慢跳下来，来不及跳我就等下一站停了再下车。这种事我也不是没遇到过，有几次我跳车的时候，把腿都摔伤了呢。不过过些日子就不疼了。”他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低下头小声说：“奶奶没了，等舅舅来接我，我就去舅舅家了，哪有火车扒呀？” 老林头来我家之后，老妈让老爸领着去前院澡堂子洗了澡，并给他买了一身新的内衣内裤换上。还把东北老叔给哥哥买的准备过年穿的新棉袄给了他穿。妈妈还强制我让出我的房间，说老林头不喜欢和哥哥同住一个房间，还说一个人睡惯了。由不得我反抗，妈妈就抱着我的被褥放进了奶奶的火炕上。 老妈还把压箱底的新被褥找了出来，让给老林头盖。老妈说，新被褥暖和，孩子刚刚失去了奶奶，心里苦着呢，来家里了，咱们就应该好生对待，把最好的给孩子，让他能感觉到亲人的温暖。 老林头没来家之前，奶奶是一直吃小灶的，每次吃饭妈妈都会给奶奶单做一些可口的，开饭的时候奶奶坐在火炕上放一个小方桌，自己独霸一方。而我们在客厅放一个圆桌，我们几个一起吃大灶。结果老林头来了之后，他非要和我奶奶坐在火炕上，一起吃小灶，他还说他在家就是一直和他奶奶一起吃一样的。奶奶听他这么说，还居然很高兴地同意了，吃饭的时候，还不停地给老林头夹菜，老林头一边旁若无人的大口“吧唧”着，还时不时把奶奶夹的菜不喜欢吃的拣出来，随便扔在桌子上嘴里说着：“我不喜欢吃纯瘦肉，我只喜欢吃半肥不瘦的，那样的五花肉才香呢。”每次他把瘦肉扔在桌子上，我和哥哥都会咽着口水眼巴巴望着，因为我们大桌上的菜别说瘦肉，肥肉都见不得一块。我们平时冬天的菜就是白菜炖粉条，酸菜炖冻豆腐，要不就是土豆胡萝卜。而他和奶奶的小饭桌上，每天即使也是白菜粉条但也会适当的有一些肉菜。 我和哥哥对他是憋足了火。哥哥经常偷偷攥着拳头背地里和我说：“这个老林头太不地道，要饭还嫌饭馊，穿了我的新棉袄，占了你的房间又和奶奶坐在专座吃饭。等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看我咋收拾他！咱必须教训他一下！”
老林头坏毛病很多，每天习惯睡懒觉，早晨老妈做好了饭，叫了一遍又一遍，他才懒洋洋起来。他趿拉着鞋，脱鞋上炕坐在奶奶桌前。他睡觉前不喜欢洗脚，臭烘烘的脚丫经常晾着，冬天房间窗户房门紧闭，还不能开窗户。所以，弄得房间里饭菜味和她的臭脚丫味混为一起，让人无法吃下饭。有一天我和哥实在忍无可忍，趁他睡懒觉的时候，把他脱得臭鞋扔进外面的垃圾桶，他起床后找不到鞋子，居然光着脚挨个房间找自己的鞋子，脚上沾满泥土。最后找不到鞋，一个高窜到炕上踩着新换的炕单，大声嚷着：“谁拿了我的鞋，谁是孙子！”哥哥气得也脱鞋上炕，两个人在炕上扭在一起，最后老妈进屋，给两个人拉开我把他的鞋找回来，才算拉倒。老妈晚上罚哥哥给他刷了鞋，又让哥和我给他赔了礼道了歉，他才洗了脚。从此后，他有些变化，每晚睡觉前也会洗脚，更为可贵的是每天还会抢着给奶奶洗脚，给奶奶刷鞋。 一次我们家的水管出了故障，满地跑水。爸爸妈妈都没在家，我和哥找了几个盆子去接，奶奶大呼小叫的张罗着。老林头见状，不知从哪找来一把大钳子和一些工具干了起来，一会功夫，见他面带自豪，对我和哥微笑着。我知道他已经修好了水管。我和哥羡慕地看着他，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发自内心的觉得他还真不一般。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妈妈领着我去了集市买了一个猪头，猪头买回来后，妈妈和奶奶忙着刮毛清洗，然后点起灶火煮起了猪头。猪头煮了一下午终于煮熟了。我和哥哥脸上乐开了花，终于能开荤了。奶奶说：“猪头还是晾凉了好吃，等晾一晾，正好你爸爸也从市里回来了，咱们再吃。听了奶奶的话，妈妈把猪头从大铁锅里捞出来，放在了后屋案板子上，就等着老爸回来再吃。 老爸终于回来了，奶奶叫着妈妈的名字：“茉莉，快去切猪头。”妈妈答应着去后屋了。没过几分钟，只听妈妈在后屋喊道：“哎呀妈呀，猪头咋不见了呢？”奶奶和哥哥爸爸急忙跑向后屋，放在桌子上的猪头果然不见了踪影。奶奶大喊着：“猪头是不是让猫叼走了？看后窗户都开了。一准让猫叼走了没差。”我们扭头看后窗户果然大开着。爸爸说：“还愣着干啥，赶紧去追呀。”我们一家赶紧向外面跑去，跑到外面哥哥突然喊道：“老林头，老林头咋不见了呢？”妈妈一听老林头不见了顿时急了，她嚷道：“是啊，光顾着猪头了，这孩子去哪了咱们都没注意。这大过年的，你说在出点啥事。咋整呀！”爸爸说：“先别着急。咱们想想他能去哪？”奶奶说：“孩子身边也没个亲人了，哪有啥地方可去呀。会不会去他奶奶墓地看他奶奶了？”我们一家人听了奶奶的话，急忙跑着去了他奶奶墓地。 果然，离老远看见老林头跪坐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孤坟下，烧着纸钱，坟前放着那个煮好的猪头。老林头不停地磕着响头泪流如雨大声哭喊着：“奶奶呀，奶奶！孙儿来看你了。今天是小年了，我也没啥给你拿的只好给你偷拿了阿姨家刚煮好的猪头。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又实在想让你在阴间能吃的好一点。因为你活着的时候，都把好吃的让给了我。从阿姨家我才懂得了，老人就应该享受儿女孙儿的爱，而你活着的时候却把过多的爱给与了我！你养育了我十八年，而我却每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活着，不知道为你分忧解难，你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捡破烂，卖了的钱给我买我喜欢吃的，你病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喝鸡汤，而我却没钱给你买，只能偷了阿姨家的芦花鸡给你炖了鸡汤。后来在医院我才知道，其实那只鸡是她们从东北带过来养了有几年的鸡，鸡丢了，阿姨家的奶奶也急病了。那是我第一次给你做你想喝的鸡汤，我还骗你说是我在煤场筛煤挣的钱给你买的。奶奶，在阿姨家里我感受到了亲人般的温暖，他们全家人都很好，他们纵容我，让我和奶奶一起吃小灶。我和那个奶奶吃小灶，不是为了图嘴瘾，而是想重温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想您，真的想和我吃饭的还是您！奶奶过完这个小年，我就不能再来看你了，我已经找了一份离你很远很远的煤场筛煤工作，正好过年他们煤场缺人，等我挣了钱会去阿姨家买只芦花鸡还给他们，另外我还会给他们买一个大猪头，告诉他们是我又一次偷了他们家的东西，因为我实在是想让我的奶奶在阴间也有猪肉吃……” 老林头从墓地回来第二天就真去了煤场，一同前去的还有哥哥。妈妈实在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去，就让哥哥陪着一起看看，哥哥说他正好也想锻炼锻炼。老林头舅舅三十那天去煤场接老林头，老林头却没有随他舅舅回山东，他说过年煤场工人都回家过年了，他想留下来打更，他还想在这一直工作下去，这样有空了还可以陪陪他奶奶。 几年过去了，老林头一直没随他舅舅回山东，至今还在煤场工作，只是不再筛煤，因为煤场已经实现了自动化操作。由于他表现积极自学成材也已经转为煤场正式职工，去年煤场领导还给他安排了住房。我也会时常看到他舅舅开着私家车，来承德看望老林头。每逢节假日老林头会去他奶奶墓地，买许多供品一坐就是一天。有空的时候，老林头也会来家里坐坐，买上一只骨里香烧鸡或者买上一只猪耳朵，哥哥会拍上两根黄瓜，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喝上一杯。
【编者按】这篇叙事散文，生动的叙述，厚重的内涵，回忆曾在自己家中住过一段时间的“老林头”，故事感人，人物鲜活，再现了老林头的憨厚，作者奶奶和母亲的善良人品。文章构思很好，从家中丢了一只老母鸡起笔，奶奶因此生病住院，母亲在看护奶奶的过程中，在医院里领回无人照看的小孩“老林头”。文中叙述了老林头的人生经历，原来那只丢失的鸡是老林头偷的，他也是为了照顾病重的奶奶。最后的结局是感人的，在作者家人的关心帮助下，老林头顺利的成长，做了一名工人，能够自食其力，还能经常去墓地陪陪已故的奶奶。感人的文字，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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