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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来过、爱过,为此而能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美好的事

01 |
挎着卡尔拉格斐的黑色皮包,去一个叫凹凸空间的地方看展。
我知道它必然迥异于今日美术馆或者嘉德艺术中心,独栋建筑,壮观豪横,却也不曾料到,它会深藏在一座胡同深处。
穿过狭窄幽暗甬道,进入小院,一棵枯枝嶙峋的大树映入眼帘——已经能够想见夏日时分,枝叶葳蕤,蓊郁纷繁,浓密树冠投下苍茫暗影。
人在影中,灯火满身。
不言而喻,那是另一番光景。
夏夜清凉,所思所想,可能是另一番天地,可能是另一个人。
而展览就在树下的小屋里。
我承认自己不具慧根,所谓审美不过时常沦为一厢情愿的感性偏执。
所以蜻蜓点水,所以浮光掠影。
但我也深深被墙壁上一幅夜幕原野上荧光曼妙的照片吸引。
它让我想到极光——我这一生最渴望亲眼目睹的景象。
荒野与绿光,贫瘠与绚烂,颓靡与辉煌。
或许这正是它打动我的地方。
一种矛盾,一种抗衡,一种挣扎。
以及,张爱玲最喜欢在小说当中挥洒的——参差对照的笔触。
本质上,它们或许渴望捕捉的,是同样一种境界。
我站在台阶上,恍惚失措。
我遇见你,我爱上你,这座城市天生适合恋爱,你天生适合我的眼睛。
喜欢就会放肆,如果不喜欢,多说一句话,多逗留一分钟,都是勉强。

02 |
循着阶梯的指引,打开一扇玻璃门,可以抵达天台。
放眼望去,中国尊巍然屹立,密集建筑紧紧簇拥。
近处,是胡同里的寻常人家,是花花绿绿晾晒的衣裳,是密密匝匝的世俗烟火气。
如果放肆一点,其实就已经能够踏足人家的屋顶。
像《邪不压正》里的彭于晏,飞檐走壁,动如脱兔,那是电影,妙不可言,落于实处,许多不堪。
美是一件事,生命,生命有时候简直就是另一件事。
有那样许多的腌臜、那样许多的憋闷、那样许多的崎岖。
我忽然想起《繁花》里的阿宝,他是一个喜欢坐在屋顶看日落的男孩子。
少年子弟江湖老,是的,他也终将老去,带着他所有的天真与幻灭。
虽然日落始终是那样的日落,红得要断了气似地,红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红得覆水难收。
这里兴许就藏着林海音和叶广芩们心心念念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回返的少年时光罢?
骆驼鼻中呼出的白气、凋零的花瓣、一个喜欢穿花衣裳的疯疯傻傻的姑娘……
天南海北,说起童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番衷肠。
但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只能翩翩回望,幽幽念想。
那是我们用尽全身气力也无法穿越的一道墙。
那是我们声嘶力竭也无法呼唤回来的往日时光。
我还没有苍老到白发萧萧,我也没有年轻到没有任何回忆可以慰藉心肠。
因为有回忆傍身,故而也敢大言不惭地说一句——
我也并非空心人。

03 |
坐在展厅隔壁的咖啡厅里,看一本不用太过劳心劳力的书。
随便翻开哪一页,都不会遗憾,是这样的存在。
因为在举办市集,所以人头攒动。
这里流窜着许多人的才华与欲望。
这里藏着许多人的不甘与颓唐。
这里有我喜欢的杜拉斯与伊莎贝尔·于佩尔,这里还有一条我不知道名字的柯基。
当我蹲下来,它会想要趴在我膝头,这种毫无来由的亲近让我感到雀跃羞赧。
是的,我久已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感到腼腆羞涩,却会在一只小动物面前,流露潜藏的真情。
我们常常将自己表演为一个不动声色的成年人,久而久之,自己也深信不疑。
多幸运还能够在一些猝不及防的时分,偶然泄露自己的温柔与天真。
像是金身崩裂,我很珍惜这样的时刻。
就像我难得会对你说,how long have not you said you love me?
你知道,我不是常常会问这种问题的人。
你知道,我从来不会觉得言语就一定能够作准。
你知道,我想要的爱情,是能够与月亮的皎洁媲美的。
但你不知道,是的——you know nothing。
我闻着涌入鼻端的热红酒的香气,像是漂浮在酒红色的海浪中央。
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嗓子,但我告诉自己——
现在是下午3、4点钟光景,还不是饮酒的时辰。
尤其当我已然点了一杯红茶;
尤其6点半还有一场电影要去看——一部光看简介就知道沉闷的日本文艺片;
尤其还有一些琐琐碎碎的工作事务需要对接和处理——我曾经马失前蹄,所以分外需要学会谨慎小心。
成年人之所以很难得到一百分的快乐,正在于此。
因为有太多的不屑,因为有太多的不能。
因为心有顾忌,因为心不由己。
因为需要从一而终。
因为既然选择了这杯茶,那么就要暂时放弃那杯酒。
一个人,不能同时什么都拥有。

04 |
和曾经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在这里巧遇的法国男人说了一声“Au revoir”。
或许他也注意到我的口罩上面画着小王子和他的星星,或许不曾。
一个法国男人,我想他毕竟是会知道圣埃克絮佩里,是会知道这部闻名遐迩、缠绵悱恻的童话的吧。
然而这些都无关紧要。
虽然小王子喜欢的是玫瑰,而我喜欢的是那只狐狸。
它恳切而真挚地说——please tame me。
比较通行的翻译是“驯养”,类似主人与宠物的关系。
因为这种感情是卑微的、是不对等的、是得失很难相抵的、是悲哀的、是难以保全的。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也几近于此。
但谁又能说另外的人的另外的感情就真的能够坚固保全呢?
生命或许只是一桩悖论,爱情亦如是。
而我之所以喜欢狐狸,是因为我深知,我终究做不到它那样——
做不到那样开诚布公,做不到那样慷慨无私,做不到那样低到尘埃里。
如果可以,我依然希望自己是那朵玫瑰花,被人惦记、被人顾忌、被人惋惜。
被人解析好似一道谜题,被人回忆仿佛一块水晶。
我依然渴望,拥有自己的蓓蕾和尖刺。
在爱里面,在生活里面。
然而我知道人世间太少一片赤诚的小王子。
他会爱上晚霞、爱上毒蛇、爱上沙漠,他唯独不会因为你一天看遍几十几百场日落,流下数不清的泪珠与叹息。
我们爱着这部童话,兴许爱的就是它的残缺与遗憾。

05 |
走出凹凸空间的时候,将近薄暮。
薄暮的英文是eventide,这是在随身携带的那本书里看到的,我莫名地喜欢它的发音。
迂回、曲折,将近尾声的地方有一个曼妙而类似咏叹的高潮。
像纳博科夫小说里的男人那样孜孜地念诵“Lolita”这个名字。
当我走到地铁站口的时候,突然怔住。
熟悉的字眼、熟悉的店铺。
只是那个喜欢恶作剧的人,如今不知在这座城市的哪一个角落浮沉。
往事纷纷涌上心头,而手机里正好传来《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主题曲《Mystery of Love》。
电影当中,英俊得无以复加的蒂莫西·柴勒梅德双手护膝,坐在火炉旁边泪眼婆娑。
某一瞬间你以为他将要释然,更多时候你知道他泥足深陷。
因为过往有过那样许多美妙辉煌,所以失去才会变得如此苦涩绵长。
因为那是一个在青春年月里留下深刻烙印的人,所以一想到将要天各一方就无比沉沦哀伤。
然而如果还有选择的余地,那么这场烈火,还是想要淌一趟。
因为无人像你这般将我照亮。
因为无人像你那样,陪我走过这样一段路。
以那样的肉身,以那样的灵魂。
而我想说的话,想叹的息,想流的泪,都在这首悠扬而残忍的曲子里了。
如今,不说也罢。

06 |
我以为会看一出精彩无比的展,却爱上一棵在冬天瘦骨嶙峋的树。
我以为我会和一个人看许多的黄昏,最终却收到另外一份苦心孤诣的礼物。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旅程,或许走到终点难免失望,但也总会有不期而遇的奖赏。
我想活着,为此而能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美好的事。
我想爱着,为此而能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美好的事。
我想来过、爱过,为此而能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美好的事。
-END-
-回眸-
若欲相见,我在一切烟雨朦胧处。
她从撒哈拉里来。
人间哪得林黛玉。
章子怡,不过如此
方方 | 女人想过上好日子,能有多难